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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市场之暴利与非法化——荒野国宝被盗纪实



古清溪高梁寺住持释永明说起山中被盗走的佛像很心痛

  文/葛维樱

  四川大学的美术教授秦臻2010年去内江高梁寺考察石窟,今年初再去,就发现整面石龛荡然无存。我们试图以内江为起点,沿沱江这条最不为人知的石窟线路进入山乡间,然而摊开沱江周边地图,先是被地名吓一跳。以安岳县为最,满眼看去叫“观音”“佛耳”“燃灯”“菩提”“白象”的地方就多得几乎数不清……

  小庙堂大方丈

  高梁寺不通公路,一个几乎在所有地图上都找不到标识的地名,甚至完全不知是寺院还是地名,只知道在清溪。古籍对于高梁寺尚有记载,整个寺是要占据几座山的地盘,民初还有阶梯式四层大院。李白诗:“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原是沿沱江水路入渝要道,古清溪原本有大小清流两条河。清溪这样一个不像地名的地名,在解放前一直是个大县,还找到一些文字留存。至于现在地图上的古清溪,就是地域内一个小河边的村子,已经和过去繁华的交通枢纽大县毫无关系。近半个世纪屡遭改革,时而归属内江,时而归属资中,当地人说解放前因为山地多森林茂密,已经成为土匪出没之地。现在还能找到一些残垣断壁,但清溪县的没落使高梁寺也变得几不可寻。

  一再向当地人打探,又因为泥石流修路而改道,终于在一条柏油路旁看到一个半圆形的洞窟,里面一尊新修佛像,还有“古清溪治”四个摩崖大字。酷暑的正午,沿路最近人家不耐烦地说这小洞就是高梁寺。实际上绕山而上,路边有一块奇怪的手写路牌,写着“高梁寺佛学院欢迎您”。山顶密林中一个全石结构的高大山门突现,还没进去,居然就有穿着整整齐齐又能说普通话的住持师傅在门口双手合十远远问好。“听到山下狗叫就知道有客人,虽然你看不见山顶,其实我们全都知道。”庙宇内外只有两三位僧人,建筑极其规整雅致,唐代的碑与石梁仍在。果然也就几分钟工夫,师傅就在侧殿备好了各式斋菜,薯泥丸子、甘醇的米汤,庙里这日正好给某家做佛事,至少二三十名上年纪的信众就打着扇子看我们吃。



被盗走佛像的地方依稀还能看见原来的模样

  有石窟的地方必有寺庙。但是内江的石窟很难以俗谚来阐释其归属。“文物保护有文物局的经费和人员,寺庙则归宗教事务局来管。”住持释永明也不过40多岁的年纪,就是清溪本地的村民,20岁因为太过淘气,给家人送去大足出家,又辗转了四川几处庙宇,终于还是回到自己老家来整理高梁寺,迄今已有6年。他生怕来者把他当骗子,先把自己的几个证件,还有庙里的各种证件甚至卫生消防都引着去看一遍。“现在的和尚很多假的,连我也怕。”师傅以“北京来的”——“来看山上的菩萨”,一路向村民介绍着我们。沿路都是来和他打招呼的村民。

  释永明抬脚就把山脚的新冒尖的竹笋一下子踢倒——这些并非为了食用,而是再长就会遮挡了路。从行政规划上高梁寺所在的山地属于清溪村,被盗的石刻就在这座山的背阴处,还能见到深深青苔的石板路,已经被无数丛林淹没,蚊虫多得人无法立足。即使是山里人也得手脚并用才能进入,路边看得到风化的圆而模糊的石兽。大约有七八个大小石龛,从残迹上可以数出有30多尊大小佛像被铲下,主佛像有1米多高,其余都是半米内的小像。这一面山崖基本已经空了。“最靠近里侧的两个龛是今年初最先被盗,结果警察只是看了一次,就没下文了,大概一个月内,小偷又来了第二次,这次基本把能砍的都砍走了。”真正记录在警方的作案时间是2012年1月9日晚上,而两个月后此案告破,还抓到了犯罪嫌疑人。

  山崖下方有连着一处五六个房屋,叫和尚湾。“以前高梁寺僧人住的地方,地名还在,早就是村民居住了。”高秀英年纪五十来岁,穿着一件绣着某工厂标志的旧帆布工服,她说“这是孩子打工回来给我带的”。砸佛像的那几日高秀英一直能听见声音:“他们都是夜里来,我能听见叮叮咣咣,但是我第一次就问过警察,这事谁管?没人答复,后来我就不敢管了。”她和丈夫及公公生活在一起,家里在山上种着竹笋、花生、玉米。“这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去重庆的多,因为道路比较近。整个和尚湾原来有二三十户,算作一个大队,现在平时只有我这一家三人,田地很多都荒芜了。”方圆几里都是山。“我们和走的邻居说好了,谁家被偷就偷了,我们不给看房子,小偷太凶了,连柴草都搬,我就只好养着狗,但人我是绝对不敢出来的。”那天石窟被盗的夜晚下着大雨,高秀英听见响动,她告诉记者:“只能心里念佛,觉得造孽。”



这个佛洞的主体佛像在今年被盗

  文保与宗教协会的交叉地带

  释永明在重庆大足还有一所更气派的禅院。“大足的管理方式,是把石窟都围起来,你要看就付140元的门票。”虽然寺庙和石窟名义上应该是相辅相成的,但实际上,庙宇归宗教事务局管理,有名录的大型石窟归文物局管理。“文物局每年拨多少钱给一个点,这里的工作人员是文保单位的,收票归文物部门,看管都是正式员工有工资。”释永明曾经也想自己把后山这一片石窟“盖个小房子,放一个人在那里,把石窟周围修一条小路,和高梁寺连接起来,这样有些人去上香,我们就摆些香火”。农民出身的住持是个很实际的人。“我估摸着这个石窟周边建造就需要20万元左右。”这笔钱无处申请。虽然是荒野一个小庙,住持几乎相当于很严谨的管理者。“你去向上面申请经费,肯定是不行的。我想给高梁寺整修道路打过好几次报告,但实际上还是靠我自己化缘。”释永明刚刚筹得一笔30万元的款项,他说,“下次你来就可以直接从公路上的入口进入我的寺院脚下了。”

  “我们不能干涉文物部门工作,他们也不会侵占我们的地方。但是两个方面却有很多争管地带。大足的石刻和庙宇是分开管理。如果我去管了,文物部门又要来收门票,那我就引起矛盾了。”作为寺庙管理者,他的第一要务并不是保护文物,释永明甚至更推崇自己从缅甸请来的玉造像等,说“这是我的镇寺之宝”。他说并非不珍爱那些唐代石碑、石刻造像,“只是这些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好,文物部门就会来拿。就是因为我后山这个石窟其实不算好的,所以我才有权去管,可是这笔钱还没有到,就被偷了”。从心理上寺庙始终觉得石窟是自身一部分,释永明说:“我在这里6年,每年都要问问相关部门,有没有修路和让我管那些石窟的计划和经费,答案都是经费紧张。”

  下午按课时敲鼓念经,看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乡民,就知道释永明还是有底气。每年四次农历十九,在高梁寺附近烧香烧纸拜佛者极多。但是现在寺庙在功能上已经不再把石窟作为重点。“年初的时候一个外地做生意的回来放炮烧纸,是用一个东风卡车拉来烧的。”本地人因为相信这里风水好,都愿意为各种法事尽力。“拜菩萨是有,但是要是说让他们保护石窟,很多人就不热衷了。”释永明对于大足石刻的游人倒并不羡慕,“游客多并不说明人家就喜欢相信”。他自己有QQ号和一辆富康车,长年奔波在大足到内江的庙宇之间,还经常要出去开会,自己种着原来就属于庙里的山上的农田,晒好的花生一粒坏的都没有。“有些人把捐的香火钱寄到宗教局或者高梁寺,我就托村里人买上好的腊肉香肠寄给他们。”

  “过一两年总有一拨老师,专门为了石窟而来,有照相的,也有只是看看。他们自己来自己走,有的在我这里还住过几天。”按照仅存的一点上世纪80年代的记载资料,当时这里还叫“菩陀岩”,整体算下来应有300多尊大小石刻,但是清晰完整的已经只有几十尊了。当时记载中主佛“第十七龛的观音造像中,两尊观音并立,同着拖地长裙,戴宝珠式冠,配耳环,饰璎珞,腰系垂带,右手高举,左手下垂,立姿于台上。左侧题刻‘敬造□□观音菩萨二身,右第子张□□,妾扬氏遭患,发愿造前件……大和三年四月十五日设斋’。大和三年”(公元829年)。按照这个年份,这处石刻早于大足石刻,而晚于离其最近丰美繁华却极少人知道的安岳石刻。

  另一主佛“六号龛为西方三圣图”,也是此次失窃的重点。“中间分别雕刻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菩萨造像。其下为弟子侍者、供养人群像。观音、大势至之侧刻饰七级浮屠塔,龛顶壁饰宫殿、庙宇、仙人、凤鸟,烟云缭绕,一派‘极乐世界’景象,龛前两侧各刻一力士,均裸上身,身着彩带,一手握拳高举,一手握拳下摆,做弓步而立状,体态雄健威武,雕刻极为精美,可谓此中的精品。而‘圣宋壬戌’碑,落款为‘圣宋壬戌中秋初五日志’,也就是宋乾兴元年(1022年),虽然碑文因岁月沧桑已大都风蚀,但我们可以从现有文字组合中初步推定,此碑应为寺庙明晰产权的一通公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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